披着紫燕衔来的微雨,浴着杜鹃染红的熏风,我走进了吴歌雅韵的江南。

  烟雨的江南,一湾便是一景,一岛就是一画。其间,清晰可见峰峦与涧水、烟树与人家;隐约可闻鸟啼与橹声、吴歌与软语,或尺幅玲珑,或无远弗届。一些古桥、楼台、木桨、橹影,正从古时的遗风中逶迤而出。水上,鸥影横波,水泛胭脂;水下,银鱼似雪,涛凝螺翠;水上水下,叶叶扁舟,橹声悠悠,欸乃声声。舟子荡过丝绸一样的流水,缓缓地摇过唐诗,摇过宋词,摇过元曲,摇过明、清戏曲、小说,摇进了今天的烟雨和水乡。

  黯淡的天空,密密地斜织着如烟似雾的雨幕,密而不杂,斜而不乱。雨雾之中,那是谁家的妙龄女子,正从一阕浅浅的愁怨里款款走出,仿佛我前世的恋人,从梦一样的年代,走来了一袭清浅的、熟悉的韵律。那丝质的裙裾包裹着醉意朦胧的长腿,显现着三分的古意和七分的丰盈。那是一股有着娇柔的生命的潜力,令人欲看不尽、欲说还休。女子手中的一把油纸伞高高地撑过头顶,伞骨之处滑落的雨珠,坠落在弯弯的拱桥上那片青石板小路的记忆里。滴嗒,滴嗒,雨水落着。小桥湿了,石板湿了,小巷湿了,江南也湿了。

  江南烟雨,承载着我的视野里那座绝版的双桥。梨花带雨的风景里,飘扬着人们的吴越软语以及相思和怀想。雨丝飞旋之中,走着很多、很多丁香花一样开着淡淡轻愁的女子,一种伤,一种疼,揪紧了江南的心口。在江南的朦胧和妩媚里,一种久远的温馨之意,也在我的心口蓦然升起,并在我的眺望中,烟水一样清晰地弥漫开来;;

  烟雨的江南,茶山之处必有茶寮,胜景之处必有长亭,山伸之处必有浅滩(船市),水折之处必有码头(花坞)。青石板小巷通向水乡的茶寮、长亭。我走过厅堂陪弄,依在一座粉墙蠡窗的茶楼里,临窗而坐。窗外,四通八达的水浜里摇动一只只蓝花布袄般的乌篷船,千载悠悠的水流打着漩儿、绕着弯儿、画着弧儿,唱出了软软的侬歌。那歌,汲纳了多少幽谷兰露、桃花流水;那歌,仿佛是谁又把外婆的回忆,摇啊,摇啊。摇近,又摇远,直到摇进牵挂和疼爱,摇进江南的古老和传说。

  置身于江南, 江南的一切便属于我了。于江中朗吟、岸畔叹息,便有一种温暖在心中缓缓地流淌,花朵一样静静地开放。尽管不曾再有宝马雕鞍、有酒盈樽的日子,那些浮躁的精神和灵魂,光影一样,一滴滴落入烟雨之中,湿去了一粒粒人世的灰尘。透过茶楼那扇朱漆斑驳的窗口,我看着水上漂过的丝弦宣卷,肺腑之中的浊气,已被水乡的古韵和清风洗涤得一干二净了。我远眺着江南虫鱼戏逗、荇草摇曳的水乡,眺望着水乡的少女背后柳丝一样飘垂的长发。她们映衬着烟雨水雾的背影,闪烁着一种迷人的金色。而她们投在大地上的影子,也在我的视线里愈抻愈长。

  芭蕉挂雨,红灯高悬,细雨斜斜地挂在古典的飞檐上,市河两旁的红灯笼,盛开着宁静而祥和的光泽。听着楚楚的水韵纺着水巷的吟唱,我的思想飘向了远方的烟雨。今夜,不知道我饥渴的灵魂会投宿在哪一盏灯火之上、哪一枚荷香之中;今夜,不知道在我的守望里,会有哪一个结着丁香花一样愁绪的少女,斜倚在哪一扇古老的窗口,正向我栖身的茶楼巷头深情地凝望。那个蓝花花的背影,映入我的眼帘。而那一份古典的忧伤和油纸伞的记忆,最终也慢慢地消散在一窗烟雨之中了。

  岁月有痕也无痕,时光无痕也有痕。品藻江南,只见水云舒卷、清远空茫,我的心留在了烟波深处。天色暗了,江南的小调也渐渐地远去了,我才将思想的珍珠藏起,只留下一双眼睛给我心中的江南。读着水墨的江南,我相信惟有那细细的烟雨才能弹奏我心底延宕的琴韵。人生之美,美在渐行渐远的蓦然回首之处。透过雨帘,我想象着一个丁香花一样有泪盈目的美丽少女,以纤指作桨、古琴作舟,涉过忘情之水,正向我的凝眸轻轻地渡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