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1分钟 7 年

  黄昏,雷鸣像浩大古战场上滚滚的战车自天际轰隆隆地来,大地被一刻不停地嘶吼声震荡得惊悸、惶恐,连树上的叶子都集体性地颤抖着,与无力主宰自己的浮尘,沙石一起肆意地渲染着这座城市的不安。电闪将浓重的乌云一次次撕开,狰狞的魔抓伸向四面八方,将地狱的模样透露给人间。风狂怒着,霎时让天地间所有没有骨头的事、物弯了腰,将平日里趾高气扬、不知天高地厚高傲地昂着头的树、花、草狠狠地摁向地面,摁进土里。即便自称长了骨头的人,此刻在风里也虾米一样,深深地弓着背,乱舞的衣裙比双脚还急切地往家飞,头颅也恨不能缩回腔子里。暴雨起哄似的,踩着着风的脚跟,铺天盖地的泼洒下来。

  突降于这座城市的雷鸣,电闪,风,雨十分火爆mdash;mdash;这关中大平原的火爆啊,真正是连牙缝都胀得满满的。

  她木木地站在窗前,望向窗外。狂躁的风把她的头发吹得乱飞。裙裾像遭遇到突然的喜事,手足无措地、慌乱地飞舞着,随着室内室外一派风的呼啸来来回回地忙乱。

  几天前,刚到这个城市时,正值中伏的一个中午。据说那天有人实测这座城市某地地表温度高达六十七度!

  她出了火车站,一个人不急不慢地顺着城墙根往东走,往这个城市唯一可以容她安心休憩的窝走。

  四周熙来攘往的人群,嘈杂的人声,车声,让每一缕空气没有片刻的安宁。头顶的太阳很是毒辣,恶狠狠的样子,像是要烧焦她的皮肤,烤焦她的骨头,烤干她伏流在心底的血mdash;mdash;那属于她的、依然澎湃的大江大河。

  走了不到十分钟,汗就被逼得顺着发丝往下流,衣衫也被汗水褥染成大片大片的深色,像喝饱了水的云。她不急不忙地将已浸了汗水的背包移到胸前,打开,取出伞,再把包移回到背上,一切归整好后从容地将伞撑开。嘭,伞打开的声音很轻,却很清晰,是她整个行程中落在这个炸了锅一样嘈杂人间唯一的声音,像她记忆里某人的心跳。

  她知道,自己对于这毒辣的太阳、对于这座城市、对于火爆爆的关中大地而言,只是一粒流浪的浮尘。只不过,这粒浮尘面对自己时,是一座岛、一座孤零却时时沐浴在自己给自己铺展的月光下的岛mdash;mdash;一切喧嚣被远远推开,宁静,悠闲,她很享受。而那一刻,她撑开的太阳伞暂时为被灼烤的、小小的孤岛撑起一片阴凉,把强烈的阳光隔在了两尺之外,把人声、车声推开,与这火爆的一切拉开了一点点距离。

  关中的火爆,她是先从人领略起的。

  一次和朋友出游,车开到一条巷道里,前面堵车,朋友只好停下等待。意外的是,后面一个三十几岁的汉子,不管三七二十一,停了自己的车,上来就把朋友驾座的玻璃窗啪得山响,声色俱厉地骂着粗话,那火爆的样子,感觉这关中汉子的宇宙要爆炸了。此类关中汉子的暴脾气在这片土地上时不时会遇见。难怪秦腔那样高亢,激昂,它太贴合关中汉子的脾气、性格,也很贴合这里的火爆的太阳,风雨,雷鸣电闪。

  天完全黑了。雷声远去,风、雨还在肆虐,路上基本没了行人的踪影,偶尔的车辆也是行色匆匆。

  室内没有开灯。就着风声雨声,很适宜将前尘旧事慢慢细梳。

  袖短需得自温凉。好的,坏的,悲的,喜的,对于只是过客的人又何妨?闲庭落花轻,不与风物长。窗前的她,一抹浅浅的笑在唇边轻漾开来。转过身,取出伞,打开门,冲进雨里。

  伞撑开的那一刻,世界好静,静的只有风声、雨声;只有伞打开那一刻,轻轻的嘭的声音。顷刻间,她成了雨中唯一一朵盛开的伞花,清寂,美丽,被四周环绕的风、雨捧着,拍打着。

  一伞撑开寂如此,半夏的这句话突兀地从她眼里溢出来,一个字、一个字地散开,散开,散成一圈的雨帘,紧紧的、温柔地将她包裹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