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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中秋节前后,就是故乡的桂花季节。

  一提到桂花,那股子香味就彷佛闻到了。桂花有两种,月月开的称木樨,花朵较细小,呈淡黄色,台湾也有,我曾在走过人家围墙外时闻到这股香味,一闻到就会引起乡愁。另一种称金桂,只有秋天才开,花朵较大,呈金黄色。

  我家的大宅院中,前后两大片旷场,沿著围墙,种的全是金桂。惟有正屋大厅前的庭院中,种著两株木樨、两株绣球。还有父亲书房的廊檐下,是几盆茶花与木樨相间。

  小时候,我对无论什么花,都不懂得欣赏。尽管父亲指指点点地告诉我,这是凌霄花,这是叮咚花,这是木碧花;;我除了记些名称外,最喜欢的还是桂花。桂花树不像梅树那么有姿态,笨拙的,不开花时,只是满树茂密的叶子,开花季节也得仔细地从绿叶丛里找细花。它不与繁花斗艳。可是桂花的香气味,真是迷人。迷人的原因,是它不但可以闻,还可以吃。吃花在诗人看来是多么俗气?但我宁可俗,就是爱桂花。

  桂花,真叫我魂牵梦萦。故乡是近海县份,八月正是台风季节。母亲称之为风水忌。桂花一开放,母亲就开始担心了,可别作风水啊! 她担心的第一是将收成的稻谷,第二就是将收成的桂花。

  桂花也像桃梅李果,也有收成呢。母亲每天都要在前后院子走一遭,嘴里念著:只要不做风水,我可以收几大箩。送一斗给胡宅老爷爷,一斗给毛宅二婶婆,他们两家糕饼做得多。原来桂花是糕饼的香料。

  桂花开得最茂盛时,不说香闻十里,至少前后左右十几家邻居,没有不浸在桂花香里的。桂花成熟时,就应当摇,摇下来的桂花,朵朵完整、新鲜。如任它开过谢落在泥土里,尤其是被风雨吹落,那就湿漉漉的,香味差太多了。

  摇桂花对于我是件大事,所以老是盯著母亲问: 妈,怎么还不摇桂花嘛?

  母亲说:还早呢,没开足,摇不下来的。

  可是母亲一看天空阴云密布,云脚长毛,就知道要作风水了,赶紧吩咐长工提前摇桂花,这下,我可乐了。帮着在桂花树下铺篾簟,帮着抱住桂花树使劲地摇,桂花纷纷落下来,落得我们满头满身,我就喊: 啊!真像下雨,好香的雨啊!

  母亲洗净双手,撮一撮桂花放在水晶盘中,送到佛堂供佛。父亲点上檀香,炉烟袅袅,两种香混和在一起,佛堂就像神仙世界。

  于是父亲诗兴发了,即时口占一绝:细细香风淡淡烟,竞收桂子庆丰年。儿童解得摇花乐,花雨缤纷入梦甜。 诗虽不见得高明,但在我心目中,父亲确实是才高八斗,出口成诗呢。

  桂花摇落以后,全家动员,拣去小枝小叶,铺开在簟([diagrave;n])子里,晒上好几天太阳,晒干了,收在铁罐子里,和在茶叶中泡茶,做桂花卤,过年时做糕饼。全年,整个村庄,都沉浸在桂花香中。

  念中学时到了杭州,杭州有一处名胜满觉珑,一座小小山坞,全是桂花,花开时那才是香闻十里。我们秋季远足,一定去满觉陇赏桂花。赏花是藉口,主要的是饱餐桂花栗子羹。因满觉陇除桂花以外,还有栗子。花季栗子正成熟,软软的新剥栗子,和着西湖白莲藕粉一起煮,面上撒几朵桂花,那股子雅淡清香是无论如何没有字眼形容的。即使不撒桂花也一样清香,因为栗子长在桂花丛中,本身就带有桂花香。

  我们边走边摇,桂花飘落如雨,地上不见泥土,铺满桂花,踩在花上软绵绵的,心中有点不忍。这大概就是母亲说的金沙铺地,西方极乐世界吧。母亲一生辛劳,无怨无悔,就是因为她心中有一个金沙铺地、玻璃琉璃的西方极乐世界。我回家时,总棒一大袋桂花回来给母亲。可是母亲常常说:这里的桂花再香,也比不上家乡院子里的桂花。

  于是我又想起了在故乡童年时代的摇花乐,和那阵阵的桂花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