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 3分钟 6 年

  茅盾:全运会印象

  据报上说,全运会十一天内售出门票总价计银(法币)十一万元左右。算个整数十一万元罢,那么我也居然是报效过十一万份之四的一个看客。

  我和运动会什么的,向来缘分不大好,第一次看到运动会,是在杭州,那还是刚刚quot;光复quot;以后。是师范学堂一家的运动会,门票由师范学堂的一个朋友送来,一个钱也没有花。(师范学堂运动会的门票本来也不卖钱的)。第二次在北京看了,时在民国三年或四年,好像是什么华北运动大会,门票是卖钱的,可是我去看了一天,也没有花钱。因为同校的选手例可quot;介绍quot;mdash;mdash;或者是quot;夹带quot;罢,我可弄不清楚了,mdash;mdash;若干学生进场,既然是quot;夹带quot;进去的,当然坐不到quot;看台quot;,只混在芦席搭的本校选手休息处,结果是看quot;休息quot;多于看quot;运动quot;。

  第三次就是这一回的全运会。这一次不但花钱坐quot;看台quot;是有生以来的quot;新纪录quot;,并且前后共去看了两天,也是quot;新纪录quot;。谁要说我不给quot;全运会quot;捧场,那真是冤枉。

  然而quot;捧场quot;之功,还得归之于舍下的少爷和小姐,第一次是少爷要去看,我当然应得勉强做一回quot;慈父quot;。第二次是小姐要看了,那我自然义不容辞自居为quot;识途之老马quot;。

  我相信,我虽然只去了两次,却也等于和大会共终绐。因为一次是最不热闹的一天(十二日),又一次便是最热闹(十九日)。我凭良心说:这两天都使我quot;印象甚佳quot;。

  首先,我得赞美那直达全运会场的华商公共汽车的卖票人实在太客气了,隔着老远一段路,他就来招呼。殷勤到叫人过意不去,看惯了卖票人推quot;土老儿quot;下车,不管他跌不跌交的我,真感到一百二十分的意外。这是quot;去quot;,哪里知道quot;回来quot;的时候,几路车的卖票人一起动员作quot;招呼quot;的竞赛,那一份quot;热心quot;恐怕只有车站轮埠上各旅馆的接客方才够得上。自然,这是quot;最不热闹quot;的十二日的景象。至于最热闹的十九日呢,理合例外,下文再表。

  好,买得门票,就应当进场了,不知道为什么,左一个quot;门quot;不能进去,右一个quot;门quot;也不能进去。于是沿着quot;铁丝网quot;跑了半个圈子,居然让我见识了一番会场外的景致。会场的quot;四至quot;全是新开的马路(恕我记不得这些马路的大名),而在这些马路一边排排坐的,全是芦席搭成的临时商店,水果铺和饭馆最多。也有例外,那就是联华影片公司的quot;样子间quot;棚顶上有两个很大的电灯字mdash;mdash;《天伦》。对不起,我把联华的临时的宣传①棚称为quot;样子间quot;,实在因为它不像商务印书馆和中华书局的临时宣传棚似的既有人quot;招待quot;又可quot;休憩quot;,并且恭送茶水。

  ①《天伦》一九三五年联华影业公司摄制的故事片。

  一看见有那么多的临时芦棚饮食店,我忽然想起这会场外的景致实在太像我们家乡的quot;香市quot;。说是quot;太像quot;,决不是指两者的形貌,而是指两者的quot;氛围quot;。同样的,田径场quot;可就quot;太像quot;上海的三等影戏院。我赴会以前,把我二十年前看过华北运动会的宝贵经验运用品来,随身带了些干粮(我想我应当表明一句,我是单拣那没有核也没有皮壳的东西),还带了一瓶葡萄汁、一瓶冷开水,然而一进了田径场的quot;看台quot;,我就晓得我的quot;细心quot;原来半个钱也不值。这里什么都有:点饥的,解渴的,甚至于消闲的,各种各样饮食的贩卖员赶来落去比三等戏院还要热闹些;栗子壳和香蕉皮、梨子皮到处有的是。这样的舒服quot;自由quot;我自然应当尽量享受,于是把葡萄汁喝了,冷开水用来洗手,空气子随便一丢,而肚子尚有余勇,则尽力报答各式贩卖员劝进的盛意。至于带去的干粮呢,原封带回。

  田径场quot;像一个圆城,看台就是城墙,不过当然是斜坡形。我不知道从最低到最高共有几级,只觉得quot;仰之弥高quot;而已。我们站在最高的一级,那就是站在城墙顶上了,看着城圈子里。

  那时quot;城圈子quot;里,就是quot;田径场quot;上,好像只有一项比赛,足球。广东对山东罢?当然是广东队的quot;守门quot;清闲得无事可做,我真替他感到寂寞。我听得那播音喇叭老是说:请注意,广东又胜一球。quot;真觉得单调。我热心地盼望山东大汉们运气好些,每逢那球到了广东队界内时,我便在心里代山东大汉们出一把力。我这动机,也许并不光明,因为广东队的球门离我近,我可以更加看得明白。

  忽然有一个声音在我前面说:怎么球总在那边呢!quot;我留心去找那说话的人,原来是一位穿得很体面的中年太太,撑着一把绸洋伞,有一位也很漂亮的年青人坐的旁边,光景是她的令郎。

  因为这一边的人本事好,quot;那位quot;令郎quot;回答。接着他就说明了许多足球比赛的规则。凭我的武断,这位中年太太对于足球mdash;mdash;或者甚至运动会之类,常识很缺乏,要不是足球而是回力球,那她一定头头是道;然而她居然来了,坐在代价高可是不舒服的水泥quot;看台quot;上,她也带着她的quot;令郎quot;,可一定不是她在尽quot;慈道quot;而是她的quot;令郎quot;在尽quot;孝道quot;。谁要说她不给quot;全运会quot;捧场,那也真是冤枉。

  这时,太阳的威力越来越大,那位quot;热心quot;的中年太太撑伞撑得手酸了。而且就在头顶那香炉式的烟囱口里,老是喷着煤灰,像下雨一般往我们这些看客身上洒mdash;mdash;如果跟雨一样重倒也好了,偏偏又比雨点轻,会转弯。中年太太虽然有伞,却也完全没用。于是我听得quot;热心quot;的她第一次出怨声道:怎么没有个布篷遮遮呢!不及海京伯!quot;哦,哦!海京伯!那不是曾经在quot;一二八quot;以后的上海赚过大钱的德国马戏班吗!哦哦,我懂得这位中年太太心中的quot;全运会quot;了。

  我忽然觉得quot;看运动会quot;也不过如此,然而看运动会的各色人等却大有意思。我坐不定了,我也开始quot;运动quot;。在那斜坡形的quot;城墙quot;上来来去去跑。我在多数看客的脸上看见了这样的意思:比不上海京伯或是quot;大世界quot;的大杂耍。有些穿了制服排队来的学生看客自然是例外,可是他们quot;嘴巴的运动quot;似乎比quot;眼睛的运动quot;忙得多了。他们谈天,吃零食,宛然是picnic的风度;这也怪不得,那天上午的quot;运动quot;实在不多。

  下午,我的quot;活动范围quot;就扩大了,我的活动地盘仍旧是田径场quot;,因为我觉得如果要看看quot;运动会quot;的各色人等,再没有比quot;田径场quot;好了。下午这里的节目很多。除了跳远,赛跑,掷铁饼,那边的quot;国术场quot;还有一个老头子(也许不老)穿了长衫舞刀,这在中年太太之流看来,还不是名副其实的quot;大杂耍quot;么?

  而且下午看客也多些了,我如果死守在一个quot;看台quot;上未免太傻,于是我第一步按照quot;门票quot;给我的quot;资格quot;游了两处quot;看台quot;,第二步是做蚀本生意,降格quot;以求进;门警先生很热心地告诉我quot;走错了quot;。但因我自愿错到底,他也就笑笑。第三步我打算quot;翻本quot;,然而两条腿不愿意,只好作罢。

  老实说,我近来好多时候没有这样quot;运动quot;过;所以即使看不到人家的运动,我已经很满意了。我相信这一个下午比一服安眠药有效得多。但是,事后我才知道我这回的能够给我自己运动quot;,还得感谢那天的看客最不热闹。

  下午,除了更加证实我上午的quot;发见quot;而外,还得了个新的不解quot;;有一群穿一色的青白芦席纹布长衫的小学生,每人都拿了铅笔和拍纸簿,很用心地记录着各项比赛结果的报告。中间有几位偶尔错过了播音喇叭的半句话,就赶忙问同伴道:喂,你抄了吗?百米低栏第二名是多少号?quot;似乎这是他们出来一趟的quot;成绩quot;,回头先生要考查。

  我不能不说我实在quot;不解quot;这群小学生眼目中的quot;全运会quot;到底是个什么。

  还有一个quot;不解quot;,那却轮到我的少爷身上。当我们互相得到同意离开了运动场的时候,就问他:看得满意吗?他照例不表示。我又问:足球好不好?你是喜欢看足球的呀。虹口公园的还要好。那么你不满意了?回答是,也不。哦mdash;mdash;那么你还赞成些别的罢?quot;我的少爷却笑了笑说:我记不清楚了!quot;凭经验我知道他所谓quot;记不清楚quot;就是拒绝表示意见的外交词令quot;。我只好不再追问下去了。其实他的运动会常识比我高。例如赛跑起步时枪声连连两响,就是有人quot;偷步quot;,我不知道,而他知道,所以他对于quot;全运会quot;的拒绝表示意见,我真是不解。

  在我呢,当真没有理由不满意;我自己quot;运动quot;过了,而且还看了quot;看运动会quot;的人们。然而过了几天以后,我知道我的少爷那天也quot;看quot;了一点回来,而且也许他还quot;赞成quot;的,那就是会场的建筑。

  因为第一次看了quot;满意quot;,所以十九那天又去,各报的《全运会特刊》,早已预测这天一定很热闹。我也以为quot;很热闹quot;者不过水泥看台上不留空白罢了,哪里知道我这quot;以为quot;离事实远得很呢!

  到运动场时,不过十点钟。这次我有quot;经验quot;了,几座卖quot;门票quot;的亭子一找就得;怪得很,售票亭quot;前一点也quot;不闹quot;,上去一问,才知道好一些的座位都已经卖完了,(后来我知道quot;热心quot;的朋友们都是早两天在中国旅行社买好了的。)然而篮球场的门票居然还有,至于quot;田径场quot;只剩起码的二角票。好,二角的就是二角的罢,反正我看quot;看运动会quot;的人也就满意了。我买了票后,不到十分钟,田径场quot;门票亭就宣告quot;满座quot;。

  那天quot;田径场quot;只有两场足球决赛,时间是下午一点和三点。篮球场也有两场的决赛,时间是下午一点到三点。我以为(又是quot;以为quot;了)看过前一场的篮球再到quot;田径场quot;应卯,一定是从容的。我决定了这办法时,大约是十点半,离下午一点还有三小时光景。不免先上quot;城头quot;去逛逛。一进去,才知道这个十万人座位的quot;田径场quot;看台已经上座上到八分了!然而,此时场quot;中并无什么可看,只远远望见那边quot;国术场quot;里有一位上身西装衬衫、下身马裤马靴、方脸儿、老大一块秃顶的quot;名家quot;在郑重其事的表演quot;太极拳quot;。他双手摸鱼似的在那里掏摸,他前面有一架quot;开末啦quot;,大概也在拍罢!①①quot;开末啦quot;英语camera的音译,意即摄影机。

  我相信那时田径场的八万看客未必是为了那太极拳而来的,我也不相信他们全是我的quot;同志quot;mdash;mdash;为了看quot;看运动会quot;的人而坐在硬水泥地上晒太阳。他们大部分是所谓quot;球迷quot;罢!然而不是来的太早了吗?(后来我知道他们并不太早,他们的经验quot;是可靠的。)照我的估计,他们中间的大部分一定是十点以前就坐守在这里了!这一份quot;热心quot;真可怕!

  并且他们一定决心坐守到下午一点钟,不见他们差不多全带着干粮么?后来我又知道他们的quot;经验quot;在这上头也丰富的不得了。因为不久以后不但quot;满座quot;而且quot;挤座quot;的时候,各种食品的贩卖员都给quot;肃清quot;出去,你不自带干粮,只有对不起肚子了。

  然而我根据了上次我的quot;经验quot;,这回是空手来的。所以看人quot;mdash;mdash;带便也看quot;摸鱼quot;,看到十一点过些儿,就quot;挤quot;出(这时已经十足可用一个quot;挤quot;字了)那quot;城墙quot;来打算吃了饭再说。

  吃过饭,我还是按照我的预定步骤先到篮球场。因为小姐是喜欢篮球的。而我也觉得篮球比足球更近于真正的quot;体育quot;。篮球是刚柔相济的运动,演来是一段妩媚。

  在体育馆门口,我经验了第一次的quot;夺门quot;,就知道那里边一定也在quot;挤座quot;了。幸而还有座可quot;挤quot;。

  这里的quot;看客quot;大部分是来看quot;运动quot;的。并且(也许)大多数是来看选手们的quot;技巧quot;,mdash;mdash;借用小姐的一句话。于是我也只好正正经经恭观北平队和上海队的quot;技巧quot;。

  好容易到了一点钟,看台quot;上挤得几乎要炸了,两队的球员上场来了,却又走马灯似的各自练一趟腿mdash;mdash;好像打拳头的上场来先要quot;踢飞脚quot;,那时就听得看客们私下里说quot;北平队手段好些quot;。

  果然开始比赛的十分钟,北平队占着优势,后来上海队赶上来了。分数一样,而且超过北平队了;但北平队又连胜数球,又占了上风。这样互有进退,到一小时完了时,两边还是个平手。于是延长时间再比赛。在延长时间又快要完的五分钟以前,上海队比北平队略多几分。这时上海队的球员似乎疲倦了,而且也不无保守之心,得到了球并不马上发出或攻篮,却总挨这么二三秒钟。每逢上海球员这样quot;迟疑quot;似的不quot;快干quot;的当儿,看客中间便有人在quot;嘘quot;。老实说,我是外行,不懂这样不快干quot;有什么quot;不合quot;之处。然而我身旁有一位看客却涨红了脸啐道:延挨时间,真丢人!quot;哦,我明白了,原来篮球规则虽然已颇周密,可是对于quot;延挨时间quot;以图保守胜利这巧法儿,也还是无法quot;取缔quot;。

  锣声响了,比赛告终。上海以略多几分占了胜利。quot;延宕政策quot;居然克奏了肤功。北平队先离球场,这时候我忽然听得看台quot;的一角发出了几声鼓掌,似乎在宣称北平队的虽败犹荣。而同时在上海队将离球场的时候,忽然那quot;嘘嘘quot;声又来了,而且我对面那quot;看台quot;上掷下了许多栗子壳和香蕉皮。这个我很懂得是有些quot;义愤quot;的quot;看客quot;在执行quot;舆论的道德的制裁quot;了,而且这些执行者大概不是上海人。

  自然,同时也有一些(不多)鼓掌声欢送得胜者,然而quot;舆论的道德的制裁quot;的执行者们,因为显然是集中一处的,所以声势颇为汹汹。

  在先我知道了上海队是取quot;延宕政策quot;的当儿,也觉得他们何必把第三名看得这么重,但后来栗子壳和香蕉皮纷纷而下,我倒又觉得上海队的重视第三名并不特别比人家过分。如果栗子壳和香蕉皮之类等于北平的quot;啦啦队quot;,那么,未免多此一举;如或不然而是表示了quot;舆论quot;对于quot;非法胜利者quot;的唾弃,那么,也是quot;舆论quot;一份子的我,对于失败者固然有敬意,而对于胜利者也毫无唾弃之意。比了一小时而不分胜负,总可以证明两边的手段其实没有多大高低。所以上海队的quot;延宕政策quot;的成功未必算是quot;丢人quot;的quot;胜利quot;。要是它不能在延长时间内多得几分,即使它quot;延宕quot;也不中用,而这quot;最后的多得几分quot;显然不是靠了quot;延宕quot;得来的。quot;上海真运气quot;mdash;mdash;在quot;延宕政策quot;开始时,我后边的一位看客说。对了,我也庆幸上海队的好运气,同时也可惜北平队的运气差些。

  第二场篮球是河北队和南京队争夺冠军,我们看了一半就走。同时有许多quot;看quot;客也纷纷出去。并不是篮球不好看,我知道他们和我一样还有别的节目要看呢。我是按照预定计划直奔田径场去。

  然而糟了,每个看台的入口都已拉了铁门,而且每个紧闭的铁栅门前都有一大堆人在和门警争论。

  里边满了,没有法子!quot;门警只是这八个字。

  我相信里边是满了,因为上午十一点左右我就看见quot;里边quot;是装得满满的。然而因为打算看quot;看运动会而不得quot;的人,我就历试各个quot;铁门quot;。沿着那quot;圆城quot;走了半个圈子,忽然看见有一道铁门前的人堆例外地发生变动,mdash;mdash;半堆在外面的人被铁门吞了进去,我和小姐赶快跑过去,可是那铁嘴巴又已闭得紧紧的了。于是我就得了个确信,里边虽然满了,尚非绝对没有法子,不过quot;法子quot;何时可有,那是守门警察quot;自有权衡quot;了。我们一伙人就在那里等。

  可是隔不了多久,却远远地望见右边另一个铁门也在吞进人去了,这离我站的地方约有三丈路。我招呼了小姐一声,立刻就往右边跑。同时也有许多人quot;舍此而就彼quot;。我们跑到了那边时,那铁门还在吞人,我当然是有资格的了。可是回头一看没有小姐,只好赶快跑回去找她,半路碰到她时,再回头一望,那铁门早又闭得紧紧了。我埋怨小姐,小姐也埋怨我,说是我跑了以后,原先我们在等的那个铁门放了许多人进去。

  他们看见了门前人少了,就开门,quot;小姐说。

  哈哈,守门警察的quot;自有权衡quot;的原则被我们发现了,我们得用点技术来抢门。那也简单得很,我们站在两度铁门的半路,要是看见右首的铁门在quot;通融quot;而左手铁门前等候的人们蜂拥而右的时候,我们就赶快奔左边的那道门。这quot;策略quot;一试就成功,门警连票了也没来得及看,因为这当儿是quot;看客quot;在表演quot;夺门quot;运动。

  里边满得可怕!但是我们居然挤了进去,而且也还看得见运动quot;。刚刚占定了一个地方,就听得播音喇叭叫道:你们好好看踢球,不要打架!quot;接着(过不了五分钟)又是quot;不要打架,你们是来看足球的!quot;那时,场中是香港对广东,那时满场十万的看客,大概至少有一半以上是真正热心在看quot;运动quot;mdash;mdash;不是quot;球迷quot;们在看quot;球王quot;。

  我看了十多分钟实在挨不下去了。太阳是那么热,人是那么挤,想看quot;看运动的人quot;也不成。而我于足球也还够不上迷quot;的程度。

  我只好亏本一回,把花了半小时工夫、运用了quot;策略quot;或技术quot;抢门而得的权利,仅仅享用了十多分钟。

  慢慢地走出运动场的时候,已经四点十几分。我忽然感到不满意了。论理我不应当不满意,因为我确乎很正经地看完了一场篮球。然而我总觉得未尽所欲似的。

  因为有点不满意,就只想赶快回家,可是,呵!有多少人在等车!而且还有多少人陆续从运动场里出来!我到了公共汽车停车处时,刚刚有一串的公共汽车远远驶来,那是回来的空车,我知道。但是人们像暴动似的一哄而上,半路里就把空车截住,我也不由的往前跑了一段路。我看见车子仍在走,不过慢些,车门是紧闭着的,人们却一边跟着车跑,一边就往车窗里爬;一转眼已是满满一车子人。我虽然并不quot;安分quot;,可是这样的quot;暴动quot;只好敬谢不敏!

  各路公共汽车的空车不断地长蛇似的来,其中夹着搬场汽车和货车(当然此时全要载人了),但是没有一次没有一辆不是被半路截住,而且被quot;非法quot;爬窗而满了座。搬场汽车和货车没有窗,人们便吊住了那车尾的临时活动木梯,一边跟着车子跑,一边爬上那摇来摇去的梯子。

  我一算不对,十()五六万的看客,差不多同时要回去,就算是五万人要坐公共汽车,而公共汽车连临时的搬场汽车货车也在内一共是一百辆(后来我知道估计差不多),每车载四十人,二十分钟打个来回,那么要搬运完那五万人该得多少小时?我如果不取quot;非常手段quot;也许要等到八点钟罢?这未免太那个了。

  然而我终于安心等着,而且我愿意。因为想不到运动会散场以后,居然还可以看到一种quot;运动quot;mdash;mdash;五六万看客们表演抢车quot;那种拼命的精神,比广东足球队还要强些。

  这第二次的去看,我终于满意而归。我看了两种并非quot;选手quot;的而是群众的quot;运动quot;mdash;mdash;夺门和抢车。

  全运会闭幕后第九日写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