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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苏雪林:我们的秋天:书橱

  到学校去上课时,每见两廊陈列许多家具,似乎有人新搬了家来。但陈列得很久了,而且家具又破烂者居多,不像搬家的光景,后来我想或者学校修理储藏室的墙壁地板,所以暂将这些东西移出来,因此也就没有注意。

  一天早晨正往学校里走,施先生恰站在门口,见了我就含笑问道:

  mdash;mdash;Mrs. C.你愿意在这里买几件合意的东西吗?

  mdash;mdash;这些东西,是要卖的么?谁的?我问。

  mdash;mdash;学校里走了的西教授们的,因为不能带回国去,所以托学校替他们卖,顶好,你要了这只梳妆台。他指着西边一只半旧的西式妆台说。

  mdash;mdash;妆台我不需要,让我看看有什么别的东西。我四面看了一转,看见廊之一隅,有四只大小不同的书橱,磊落地排在那里。我便停了脚步,仔细端详。

  虽然颜色剥落,玻璃破碎,而且不是这只折了脚,便是那只脱了板,正如破庙里的偶像,被雨淋日炙得盔破甲穿,屹立朝阳中,愈显出黯淡的神气,但那橱的质料,我认得的,是重沉沉的杉木。

  mdash;mdash;买只书橱罢。施先生微笑,带着怂恿的口气。

  书橱,呵,这东西真合我的用,我没有别的嗜好,只爱买书,一年的薪俸,一大半是散给了,一小半是花在书上。屋里洋装书也有,线装书也有,文艺书也有,哲学书也有,;;书也有。又喜欢在大学图书馆里借书,一借总是十几本,弄得桌上,床上,箱背上,窗沿上,无处不是书。康打球回来,疲倦了倒在躺椅上要睡,褥子下垫着什么,抗得腰生疼,掀起一看,是两三本硬书面,拖过椅子来要坐,哗剌一声响,书像空山融雪一般,泻了一地。他每每发恼,说:我总有一天学秦始皇,将你的书都付之一炬!

  厨房里一只大木架,移去了瓶罐,抹去了烟煤,拿来充书架,庋不下,还有许多散乱的书,拣不看的书,装在箱子里吧没用,新借来的书,又积了一大堆。

  这非添书橱不可的了,然而S城,很少旧木器铺,定造新的罢,和匠人讨论样式,也极烦难,你说得口发渴,他还是不懂,书橱或者会做成碗橱。

  施先生一提,我的心怦然动了,但得回去与康商量一声,我们无论做什么都要商量一下的。

  回家用午膳时,趁便对康说了。康说那只橱,他也看见过,已经太旧了,他不赞成买;我也想那橱的缺点了,折脚不必论,太矮,不能装几本书,想了一想,便将买它的心冷下来了。

  过了一个星期或者两个星期罢,一天下午,我从外边归家,见凉台上摆了一架新书橱,扇扇玻璃,反射着灿烂的日光,黑漆的颜色,也亮得耀眼,并有新锯开的油木气味,触人鼻观。

  前几天的事,我早已忘了,哪里来的这一架书橱呢?我沉吟着问自己,一个匠人走过来对我说道:

  mdash;mdash;这是吴先生教我送来的。

  mdash;mdash;吴先生教你送到这里来的吗?别是错了。

  mdash;mdash;不会错。吴先生说是庄先生定做的。

  mdash;mdash;没有的事,一定没有的事,庄先生决不会定做这顶橱mdash;mdash;我没有听见他提起,必定大学里,另有一个庄先生,你缠错了。

  一番话教匠人也糊涂起来了,结果他答去问吴先生,如果错了,明天就来抬回去。

  晚上康回来。我说今天有个笑话,一个木匠错抬了一顶书橱,到我们家里来。

  mdash;mdash;呵呀!你曾教他()抬去么?

  mdash;mdash;没有,他说明天来抬。

  mdash;mdash;来!来!让我们把它扛进书斋。康卷起袖子。

  mdash;mdash;怎么?这橱;;

  mdash;mdash;亲爱的,这是我特别为你定做的。康轻轻地附了我的耳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