总以为自己还太幼稚,但不经意间回头望,却发现,自己已经有些老了。心上已留下了很多沧桑的痕迹,岁月就这样悄悄流逝。

岁月中能被记住的是少数,更多珍贵的东西都被遗忘了。但很多时候,我会感到一种莫名的痛,因为一些什么东西,让我回想起了那早已被遗忘的记忆。那记忆带给我的痛,让我之所以成为我,那记忆带给我的痛,是我无法言说的。

直到有一天,我发呆时,看到墙上的一枚钉子,突然,我找到了寄托物,不,那是我内心深处的东西,我看到了它。它孤单的在那,没有用途。它一定是因为曾经的需要而被钉在了那里,因为需要,墙面接受了疼痛,它现在无用了,但墙依然疼着。

我看见那么多往事悬挂在这枚钉子上,我看见墙上有那么多钉子,我看见它们都在诉说。

我努力回想着这些钉子的来历。

门的上方那个,是我们刚搬进新家时,为挂钟表而钉的。我们精心安排每一个家具的摆放位置,盘算冬天和夏天住在哪个房间。我们兴奋地不知道将钟表钉在哪里好,对未来的生活仿佛一颗心爱的糖果,舍不得动。那个时候我还不知道什么叫真正的惆怅,那时候我的父母还年轻,那时候远方还很远,世界还很大,我还无所不能。那时候的新衣服现在已经穿不得了,那时候流泪写下的日记已经发黄了。那时侯的天空、阳光、笑语都留在了那里。那时候时不时来玩的朋友已经找不到了。

衣橱旁边那个,是为挂蚊帐而钉的,多少个夏天的夜晚,母亲放下蚊帐,驱赶蚊子,为我和姐姐收拾好每个细节,我们安然睡去。但母亲却在蚊帐中久久的坐着,劳累过度引起的胸闷会因为天热更加严重。如今,那个又大又柔软的蚊帐已经和其他的废品一齐扔掉了。

但接近房顶的那个,窗棱上的那个,墙面上错落着的好几个,我怎么也想不起它们的来历了。仿佛那里有我从未经历过的生活,从不知道的故事,又仿佛我已在忘记前生的来世了。

把它们相连是一条怎样的路,把它们排列是一张什么样的图。那条路或许就是生命内在的纹路,那张图或许就是生活的另一种解码。

突然想到我15岁那年,要拆除老房子的那一刻,我特意一个人在那屋里呆了一会儿,和那承载了我太多岁月的房子告别。那房子已经老得不成样子了,所有的家具,墙上的照片和字画,还有这里生活的人们都离开了。留下的只有那满墙的钉子。

那里有更遥远的故事,我在那里出生,并长成了少年。那个时候的物资还没有那么丰富,卧室东墙上那张比我的记忆还早的画,在搬家的过程中,已经不见了,只留下那一枚枚钉子了。现在回想起来,那多年来我一睁眼就会看到的熟悉得不能再熟悉的张画,已想不起是什么画了。

有些东西太熟悉了反而没有给你留下什么印象,就像生活大部分的内容。

木门后面旮旯处的那枚钉子,一直挂着我的书包。那个时候的书包大多是自家用小碎花布做的,虽然我们不能去上学,但在和我同龄的孩子都背着书包上学去的时候,二姨也给我和姐姐做了两个。我的书包就挂在那里,里面装着我的课本、练习本、铅笔盒,还有很多好玩的东西,弹簧球、彩贴、漂亮的钮扣和好吃的糖果。那时候鼓捣书包是我的一大乐趣,每到星期天,小朋友来找我玩,我的书包总会给我们带来无穷的快乐。我的书包是我童年的一片纯净乐园。

搬家的时候我把书包带上了,而那枚钉子却是我无法带走的。它将那么多的记忆留在的那里。

那一枚枚钉子仿佛证明着曾经的岁月确实存在过,证明着这房子的沧桑,证明着这里曾有多少故事。那一枚枚钉子是岁月的遗物,没有被岁月带走,也不会被明天的日子接纳。它已经和老房子长在了一起,它已经成为了老房子的一部分。

一枚钉子钉在了墙上,就再也拔不下来了,直到房子老了,人走了,事儿了了。它终将会和那房子一起倒塌,就是倒塌了钉子依然在房子的身上。

现在回想起那座老房子,就像一位老人逝去了。

多年过去了,我越来越觉得自己像那座老房子,只是还没有彻底老去。还立在风雨中,还有很多事需要经历,还活在岁月里。无论多少人和事走近了我,但都会和岁月一起流走,无论有多么珍贵的画面,也不会永远定格。

此刻,我感觉自己是活在明天的记忆里,这些终将远去的东西还没有远去。眼前的一切是如此的亲切和遥远,我终将会怀念现在的一切。

我已经被钉上了许多钉子,并将钉上更多的钉子。每一次钉钉子,是对生命的伤害,还是对人生的完美?每一次钉钉子,是让一个人变的成熟,还是让一个人变的沧桑?

那些钉子如果拔出来就是无法愈合的伤口,而留在那,便是持续的疼痛。直到我像老房子一样倒塌。

或许只有那些钉子才是岁月留给我最终的财富。一个人就这样被岁月弄伤,也被岁月馈赠着刻骨铭心的疼痛。

我看见了钉在我血肉中的钉子,它们就像我的诗一样沉默,一样孤单、平静。在这个喧闹的人间,无用的留在被忽视中,什么也不说。

而当我看到它的时候,它却有无尽的诉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