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秋已过,风开始一阵追着另一阵奔跑,仿佛立秋是把金钥匙,打开了风被夏暑捆绑的双脚,它们带着如释重负的喜悦,呼朋引伴、奔走相告,或是托着一朵胡杨的白絮,或是撑着一把蒲公英的小伞,唯恐万物不知秋的降临。

  我在这样的清晨里漫步。一场秋雨把阿拉尔的天空洗得湛蓝纯净,几片棉絮般的白云贴在上面,高远而模糊。一群麻雀叽叽喳喳着跳跃在成熟的沙枣枝叶间,黄绿的叶子和红红的果子随翅膀的扇动坠落泥土。路旁的月季耷拉着脑袋,嫣红的瓣落了一地,像美人怕迟暮、思妇盼不回郎归,一地花瓣就是一地粉泪,一地哀愁。想起一个句子,开到荼蘼花事了。花事了,多像世间的离散。

  节气和万物真是一对恋人,配合的默契而贴心,她一颦一笑,他都心领神会。

  田野里弥漫着秋的气息。白杨的叶子稀稀疏疏地涂上金黄,在风中哗啦啦抖动着,一片飘落的叶子就是一只小船,驶向秋的深处;野牵牛的花依然担负着唤醒万物的使命,深紫色的小喇叭朝着天空吹奏晨的号角,稻子们懒洋洋地醒了,晃着沉甸甸的脑袋,用清新的稻香回答了远方;渠道边的罗布麻揉揉惺忪的睡眼,一不留神就摔碎了花碗里盛了一夜的露珠;;

  艾草开始枯黄了,像一个个风烛残年的老人,在晨风中相互依偎取暖。想起幼年时每到端午,连队上的妇女们除了背着竹背篓采足够的芦苇叶,也会随手折几枝艾草,挂在家门前的窗子上驱虫,或是熬水给孩子洗澡,以防夏天蚊虫的叮咬。而我的母亲,除了在端午节会采艾草外,每年八月下旬也会带着我去采些半枯萎的艾草,晒干了冬天给外婆泡脚。那时候的我,极不情愿去寻这又瘦又难看的植物,总是趁母亲在埂子边寻找的时候,偷偷跑去树林里采野菊花,那些野菊花像一个个小姑娘,穿着金黄的布裙子向我招手。我采了一大把放在篮子里,然后躺在满是蒲公英的草地上,顺手拔一枝捏在手上,轻轻吹一口气,看着蒲公英的孩子们打着洁白的小伞挂在蓝天上,轻轻盈盈、飘飘摇摇,将我带入一场梦境。醒来后,阳光穿过白杨树的叶子落在我身上,不规则的光斑鱼群一样被风赶的来来去去,我使劲睁大眼睛寻找刚才那些浮在空中的蒲公英,却只看到一片蓝色的天空,空空的,什么也没有。

  我大概也是蒲公英的孩子吧,光阴的秋风一次次将我吹远,望不见童年,望不见故园;;

  什么是似水流年,作家王小波说:就如同一个人中了邪,躺在河底,眼看着潺潺流水、粼粼波光,落叶、浮木、空酒瓶,一样样从身上流过去。昔年柳青,今日落红,韶华与皓首之间,是漫长的一生还是转眼即逝的一瞬间?岁月逐渐将我变成这样:步履憔悴心境却从容,笑容脆弱目光却也坚定。

  如今,愈发喜欢这个季节,也渐渐懂得这个季节的韵味。如果说立秋一扇门,那么跨过这道门向里走去,会看到草木摇落露为霜,水流花谢两茫茫,也同样会看到删繁就简的清丽与纯粹,沉静从容的淡然和洒脱,如同一个人行至中年后那份秋水长天的开阔和明朗。

  有风经过,整个田野发出扑簌簌的声响,许多叶子在空中旋转飞舞,模仿雪的姿态。我伸出手,一片金黄的叶子信笺般滑进了掌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