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是一种温度。妥帖、清寂、温润,不动声色地,与岁月相守相安。

  旧,是一条烟波巷,是巷子里卖豆浆的小店,冒着热气;

  旧,是一袭冬荷裳,簌簌风起,僧衣飘雪,吟诵七月的信仰;

  旧,也是一朵风行八千里不忘归途的云,总会擒来旧时月色,种欢喜,照吾衣。

  旧,是一张老照片,每每翻看,往事清晰如昨。

  仿佛那些深切的呼唤还在,雀跃的盼望还在,但是那个他,早已从你的光阴里溜走,走到另一本相册里去,与另一个她,烹火煮茶,共话桑麻。

  而你并不失落,仿佛一切都是理所应当。

  你没有埋怨,也不嗔怪,眉宇间,风轻云淡,皱纹里,宁静从容。

  只是放在老照片上的手指,久久不肯挪步,一遍遍抚摸着,抚摸着,抚出一笛惆怅。

  旧,是和他一起走过的路。阔别经年,一旧再旧,但依然在你的回忆里泛着光。

  那故人是窗外的远山,烟雾缭绕,忽隐忽现。

  你的眼神不顾一切,从窗前一朵花苞里出发,穿过十里画廊,越过粉墙黛瓦,直奔到山的尽头,才发现,那早已不是一个温暖的地址,可以任你抵达。

  而你并未迷失,也不彷徨。仿佛遇见了自己做过的一个梦,天亮了,自然会散场。

  但你回家的脚步,却不再轻盈,恍若被清晨的薄雾绊住腿脚。鸟雀衔走你身后的脚印,路旁的蔓草被熹光抚出泪水。

  旧,是一个裂痕斑斑的老陶罐,盛放着清水样的时光。

  一道道裂痕,是时光里的掌纹,喜欢算命的先生说它,命里住着花香。

  若罐子里的故事太多,自有清风来抬。

  若故事里的破碎太多,自有花影来补。

  你会讶异,这个老陶罐,年岁愈久,愈焕发出如瓷如玉的光。

  那哪里还只是个罐子,分明是你的一颗心。

  在兵荒马乱的岁月里走过,早已被伤到千疮百孔。

  但你不畏惧,也不慌张。你笃定地相信着,自己的命里有花香。

  于是,被尘世伤到一寸,你便裁月光来补。

  伤过一痕,便寻苇草来缝。

  直到那些流过血的伤口在时间里结痂,那些撕扯的裂痕在光阴里愈合,此时,你的微笑,是花覆茅檐的小屋。

  任时光仓惶奔走,门外狂风怒号,你全部视若无睹,淡然相对,自看窗前疏雨相过。

  旧,是一个人的历史。是生命中一场任性的雪。

  它悄无声息地落着,落到无法无天,将此刻之前的一切掩埋。

  当你回头去望,那落满雪的往事,早已化作一树树的梨花白,杏花黄,在灯火阑珊处,闪烁着迷人的光。

  而你只是安静地看着,看着,仿佛昨天与你无关。但你迟迟不肯移开的目光,已经出卖了你。

  它似乎在等,等今天寄出信笺,等风长出翅膀,在遥远的某一天,你会与旧时月色重逢,照亮你尘世的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