儿时,夏至以后,故乡的夜晚开始闷热起来,泥鳅都从泥里窜出。捉泥鳅的人很多,有用手翻泥,有撒茶枯水,有放篾笼诱,我们捉泥鳅是用火光照。泥鳅见到火光,就欢喜得变傻了。

上世纪五十年代,小城民用电力不足,每到夜晚,处处是一片昏黄,没有电视看,有电影院、戏院子,但我们没钱买票。大人们拿着棕扇子,坐在小巷子里歇凉聊天,我们男孩就邀伴去乡下水田里照泥鳅。

夜晚来临,我们高举着火把,带着照泥鳅的工具,全副武装出发了。一路上,天空有淡淡的银色月光,有闪烁着稀疏的星星,朦朦胧胧的田间,洒下了我们的欢笑。来到山旁的梯田,已经有拿着松柴火把照泥鳅的人了,也有一些照青蛙的大人在田坎上走动。近郊田里照泥鳅的人多,我们就去远一点的山谷。有的梯田里刚插完晚稻,有的刚耕完田,一片水汪汪的田里,泥鳅钻出泥洞,漂在水面上悠悠然然,尤其是靠山崖岩坎的梯田,有不少石眼冒出一线泉水,清凉凉的,泥鳅喜欢在这田边水里活动。

照泥鳅主要是用松柴火把,也有的用火网罩,把点燃的松柴放进网罩里。当年有两节电池的大手电筒卖,一束光很刺眼,那是照泥鳅的最好光亮,可谁也舍不得花钱用手电筒照泥鳅,水里的泥鳅见到火光,纹丝不动了,这时,我们就用针刷,朝泥鳅身上猛然扎去,把泥鳅扎在针上,再放进系在腰身上的小篾篓里。

泥鳅身上很滑溜,妈妈学着别人为我做了一把针刷。就是用扎鞋底的大号钢针,把针眼一头放在炭火上烧热后,快速扎进一把废塑料牙刷柄上,十二根钢针固定成两排,再捆上一根握手的长木把。扎泥鳅时,我们轻声闭气,有时还没伸出针刷,眨眼间,泥鳅闪电似地摆动身子,搅出一圈浑水溜走,不见了踪影。

泥鳅很敏感,只要感觉稍有不安的风声,就溜进泥里去了。有时候我们的手脚稍缓慢一点,火光还没照准,泥鳅也会溜掉。我拿着火把,在水田里一边走一边照,松柴偶尔发出一丝燃烧的声响,散发出一缕松油的清香,有时火光弱了,我们到田坎上清理一下火把,加足新的松柴,燃得盛旺的火光照在水田里,一条条泥鳅追遂着光亮游过来,这时,我们手上的针刷对准泥鳅,快速扎去,遇到大条黄鳝,针刷扎不住,我们就用篾片编织的大勺子舀。山间田园的小溪里,还有小鱼。当年农村没有农药,水稻田、小溪沟,泥鳅黄鳝小鱼小虾生长得很快。

有一次,我在依山傍水的田里照泥鳅时,突然听到一阵青蛙的惨叫声,接着,看见从山崖水畔的灌木草丛里,窜出一条扁担长的菜花蛇,嘴里咬着青蛙的一支脚,正沿着石坎旁溜动。我吓得转身快走。

回到家后,会拉琴的二哥听了说:真可惜,那蛇皮可以蒙琴筒用。他约定第二天陪我去照那条大蛇,要带上竹扫把去,先打蛇身再抓七寸。邻居老四听了则说:真可惜,那蛇肉煲鸡是大补。他也约定第二天晚上同我一起去照,他还说要带一个三节电池的手电筒去,强光直照。我不知道,夜晚的小动物怎么都喜欢追光呢?

每次照泥鳅,我们小伙伴都要到晚上十一点多钟才回家。当年的泥鳅一角五分钱一斤,比五角钱一斤的猪肉便宜多了。我一次晚上就可以照二斤多泥鳅,想当年都是野生的,肉嫩味鲜,妈妈常用茶油煎炸,放酸辣椒闷炒,还有用清水煮泥鳅下面条,吃了还想吃。现在野生泥鳅三十元一斤还难买到,如今饲料激素喂养的泥鳅,刺硬肉粗,也要二十元一斤。

用火光照泥鳅的往事不再有了,往日我们照泥鳅的夜晚,田园山间到处是松柴火把光焰在流动,一幅浓郁的山乡夜景民俗画,已留在记忆的屏幕上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