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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小时候尽管生活在上海,但因为那时幼儿园还没有普及,只有家里条件好的孩子能上,而我家困难,不可能上,因此,见到的第一批老师是66年春上小学时上课的老师。那时对老师是骨子里敬爱与畏惧,尽管很快是文革,也没怎么认真上过多少课,而且高年级学生还曾造过老师的反,但在我们低年级学生的心目中,老师一直是神圣的,权威的,同伴之间争吵、打架很多就是因为自己心中这座偶像受到对方不敬所引发。

  在这第一批老师中印象最深的是班主任张老师,20岁出头,很清秀,因为她上语文,因而大家学语文、写作文的热情非常高,我虽然只能通过死记硬背课文来取悦于她,写作文一直竞争不过其他同学,尤其是竞争不过围着她的几个女同学,但是,我对语文和写作的兴趣却是发端于此。

  张老师平时很严肃,教课也认真,上完课布置作业,让学生当堂做,如都做完了,她总会坐在讲台后面的椅子上看着大家,然后说:现在看哪个同学坐得最端正!大家便齐刷刷地两手背在后面,挺胸坐正,她就开始表扬:某某某、某某某坐得最好,被点到名的某某某、某某某便脸一下红了,很激动地坐得更好了。

  当然,这些表扬中从来不会有我的名字,虽然我也从不放弃努力,在我的记忆中,她对我的表扬一般都是间接的,即母亲开家长会回来转述:说我老实,记性好,等等,虽然不多,但对我后来的人生暗示极大。

  她对我仅有的友善表示只有两次,一次是进行战备演习时我发烧,她很和蔼地给我吃药、敷冷毛巾。另一次是我随全家下放,哥哥带我去学校找她开转学证明,她很亲切地问了我几句话,这两次都让我十分感动,甚至很想哭!以至我11年后大一寒假回上海特地让小学同学陪同去看她时,还想唤起她当年的那两次亲切表情,结果很失望,因为她说她记不起有我这个学生了。

  确实,我人生中的第一个学校老师、班主任至少在我面前一直比较严肃,就像她那张清秀的脸,虽美却冷,如果让她变得温柔和蔼,似乎会使她比较费力,但若更严厉倒是自然而然、水到渠成mdash;mdash;

  在文革最狂热的时刻,家里三次炒家,门口贴满大字报,大人们被批斗得整天战战兢兢,所以,就让我们小孩当心点,表现积极些,正是在那样的情况和心理下,有一次张老师带着我们这些少不更事的小学生读中央全会公报,其中有两条她特地拿出来考问我们:同学们,中央作出了两个决定,一是拥护谁?二是审查谁?虽然,大家才听张老师宣读过,但对拥护和审查两个词都弄不懂,所以都静默,见此情景,平时即使举手了也捞不到发言机会的我便举起了手,她就让我站起来回答,我想了一下说拥护刘少奇,审查毛主席,同学们依然静默,但她一下子把我拉到讲台前面,破口大骂:你说反动话!你父亲坐牢,看来你也想走他的路!;;足足骂到下课才结束,骂得我撕心裂肺,痛哭流涕,就像到了世界末日。回家后,听大人说到有谁有谁因为说错了话被斗得死去活来,更感到惊恐万状,好在这件事还是过去了,她后来见到我还是跟以前一样的严肃,但好像什么事都没有发生过。

  下放农村后因帮大人做家务、干农活,上学断断续续,前后遇到许多老师,其中印象最深的有两个老师。

  第一个还是班主任,也姓张,也是女性,也很严肃,所不同的是:比较胖,父亲是公社干部,介绍是无产阶级自己培养出来的大学生,后来才知道是县五七大学毕业的,也就是之前、之后的县师范。

  她上课很认真,认真到固执的程度,因为那时我们已经长大了一些,对老师不再敬畏到小孩子的水平,同时,私下里也找来很多书看,所以多少也有一定的知识面,对她上课时的一些明显缺点也会评论评论,她便很不满,在期末成绩报告单评语中总会在一大堆客客气气的套语后面忍不住写上但是私下里谩骂老师之类的煞风景的话来,经常给一些家有粗识文字、又认死理、同时脾气还暴躁的家长的学生带来一阵拳脚!

  第二位姓段,是男老师,安庆916中学毕业,也就是安庆一中毕业,高中生,下放知青,长得英俊潇洒,知识面极广,口才又好,数、理、化、语、史、地、政以及美术、英语、体育等全会,而且教得都很好,板书、钢笔字也非常好,对学生态度也好,总之,在我们的心目中几乎是完美无缺。所以,学生非常崇拜他,在学生中的威望极高,再调皮捣蛋的学生,包括一些有背景的纨绔子弟都被他训得服服帖帖,而且心甘情愿。#p#标题#e#

  这是一个只有偶像才能驯服的叛逆年龄,他的存在正好迎合了这种需要,所以他对他所有学生的人生都产生了巨大而深远的影响!对我更是如此,因为我后来当老师也是由他引起,有一次上他数学课,因为我借了同学的《敌后武工队》,被催着要还,只好利用上课时间抓紧偷看,正当被魏强和汪霞的朦胧爱情迷得如痴如醉时,猛听他问:这道题可听懂了?便下意识地抬头说,听懂了。他就说:那你就上来做一下吧!我只好上去了,对照他还在黑板上的刚讲解的那道方程式半天反应不了,他于是拿我自己的年龄举例,一步一步把我从刚才小说的情景中解脱出来,直到做出为止,最后指出我板书应该注意的地方,并说,将来万一当老师,学生说宋老师板书怎么那么丑,会很没面子的。整个过程,虽然大家笑声不断,但除了开头有点尴尬,后来都比较轻松,甚至有些激动。也正是从那时起,一个想当老师的念头产生了,而且发誓假如当上老师,一定要像他那样!

  后来四人帮倒台了,高考恢复了,我们总认为段老师肯定会参加高考,而且一定能考得很好,因为有关他如何如何优秀完美的传说很多,但是令所有人意外的是,仿佛是在故意打消所有爱他敬慕他的人念头一样,他匆匆忙忙娶了一个农村姑娘结了婚。有不少人说他看破了一切,然而他这一次却真的判断错了,而且代价惨重,因为他的许多同学后来高考都上了不错的大学,毕业后去了国外,后来回国都成了精英,而他不得不在农村为养家糊口委曲求全,为此他通过函授修完本科,不得不在他原来的学生手下当普通的老师,尽管大家依旧尊敬他,也想方设法关心他,但他的心里、他学生的心里、大家的心里总有一种说不出的滋味。03年我回去看他,他看上去已经非常老了,身体似乎也不太好,虽然担任了我们原来初中的副校长,但正校长还是他的学生,因为跟我也是校友,我便一再嘱咐他一定要多尊重、多关心段老师!他说放心吧,心中有数。而其实,段老师很快退休了,回到了一个很偏僻的小村安的家,过起了隐居一样的生活,因为后来怎么找也找不到他了。

  上高中时印象最美好的是最后一个学期在县文教局举办的文集班里的老师,那不是一个两个老师,而是一个群体,他们都是全县各校抽调过来的各门课中最优秀的老师,其中印象最深的有班主任汪御寇老师、历史课张留火老师、语文课蒋在文老师、地理课刘泽川老师等,汪老师的第一次班会讲话就是一颗红心一种准备mdash;mdash;上大学把我们鼓动得热血沸腾、又信心百倍,此后上课时是严师、下课后像保姆,各个方面关心得无微不至,张老师的庄中有谐把纷繁杂乱的历史内容很快变得条理清晰、印象深刻,蒋老师上《阿房宫》把自己入迷了、进而让大家如痴如醉,刘老师上地理课不是上课好像做导游带我们周游世界,;;在短短的三个多月时间里他们把来自不同学校的文科生强化训练,49个学生当年就考上了43,剩下6人第二年又考上了5人,而唯一没有走的还是因为视力问题,这在录取率只有5%左右的80年无论如何都是奇迹!以至于我们很多同学至今都认为这是应试教育中真正的经典,后来所谓的应试教育不过是在走弯路!

  上大学以后的老师中尽管不乏才高学厚之人,但不知何故再也没有了以前老师的具体感,他们中即便学识渊博一些的也只是自说自话,而年轻一些的有的还凭着死记硬背来课堂照本宣科,当然所有的人都是下课走人,从来不问你的想法,连跟学生关系应该最近的辅导员也是一个才留校的工农兵学员,除了整天用表现不好要进档案的吓唬我们,就是读报念文件时白字连篇。所以整个大学四年没有碰到一个让人激动或者让人激愤也行的老师!因此,大学毕业时总想,如果四年也能像过去那样有那么多让人感到活灵活现的老师,我们的收获该有多大!现在想来,那是一个特殊时期,文革结束不久,百废待兴,而大学师资七零八落,青黄不接,没办法。

  当然,更重要的是,中国大学不仅跟自己的中小学教育不同,也与国外大学教育不同,学生要学会独立、自觉,一切不得不靠自己!

  现在老了,自己也当过多年的老师,回头看段老师、看高中文集班老师群体,我也知道,理智地说,一个中学生心目中的完美老师并不一定真的多完美,但他们有这样让学生感觉自己完美的美好愿望,并实现了,有的人有这样的愿望却做不到,还有一些人根本就没有这个愿望,因而也就根本不打算那样做。对我而言,虽然我知道在学生心目中还远不完美,但是确实想如我当年的段老师和文集班老师那样一直有这个美好愿望的,也真诚地在努力!#p#标题#e#